艾滋病妈妈的故事

日期：2006年3月31日，早晨

地点：深圳

天气阴沉沉的，仿佛与我的心情相呼应。身为记者的我踏上了前往某处的前程，而心中的目标是一位被称为“艾滋妈妈”的人物。这个称谓背后隐藏着无尽的凄凉与沉重。

午后接近三点，我抵达了目的地艾滋科办公室。门轻轻被推开，一位大约三十岁的少妇走了进来。她扎着马尾辫，身着黑羊毛衫和牛仔裤，腰间系着红色的外套。她一见到冯主任便连声道歉，解释因路上堵车而迟到。冯主任为我们介绍：“这是若菲（化名），这位是杂志社的记者，你们聊吧。”

尽管艾滋科办公室不大，仅摆放着三张办公桌，但氛围显得忙碌而专业。冯主任和他的两位下属各自忙碌着，我与若菲的交谈就在这个相对“公开”的环境中进行。刚开始我对若菲如此不设防感到有些惊讶，但随后便感觉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她的老朋友。

我们的对话从她的孩子开始。若菲的儿子三岁了，活泼可爱，本该今年上幼儿园，却因经济困难只能推迟到明年。身为母亲，若菲自然满心幸福，但这份幸福对她而言太过短暂，随之而来的噩梦更是沉重无比。

回忆往事，若菲泪眼婆娑。2003年6月，她顺利产下儿子强强，母亲特地从老家赶来照顾她。当时，她和丈夫的生意终于步入正轨，家庭幸福、事业有成，若菲心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。命运却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打击。在产后检查中，她和丈夫都被确诊感染了艾滋病毒。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，他们一度陷入茫然和恐惧之中。

回忆当时的情景，若菲泪水涟涟。她和丈夫在回家的路上，面对艾滋病的现实，恐惧、悲伤、怀疑、委屈涌上心头。她责怪丈夫，而丈夫则无力辩解。回到家中，面对年迈的母亲和无辜的儿子，若菲心中的痛苦无法言表。她无法给儿子喂奶，只能挤出奶水扔掉。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，她心痛不已：“对不起，儿子，妈妈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喂奶了。”

若菲深知艾滋病毒的危险性，平时非常小心地照顾儿子，生怕传染给他。她自身的免疫力却在不断下降，经常出现皮肤痛和腿痛。医生告诉她已处于发病期，需要赶紧服药治疗。儿子的一点点成长都让她提心吊胆，担心他抓破皮肤或无意中接触到病毒。好在儿子的检查结果都是阴性，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。

尽管若菲可以短暂地陪伴儿子，但她却始终无法拥抱和亲吻他，努力给儿子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。儿子的思念让她心痛不已，每次离开时，儿子都会可怜巴巴地看着她：“妈妈，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若菲只能强忍着心痛安慰儿子：“妈妈要和爸爸挣钱买大房子，然后就来接你。”但儿子的话让她心碎：“妈妈，我不要大房子，我只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。”

若菲的感染消息在亲人间传播后，她的父母、兄弟姐妹都非常关心她，但也有一些亲戚表现出明显的歧视。这让她感到非常伤心：“很多亲戚不愿和我们来往了，我能明显感到那种隔离感。”她希望人们不要歧视她或她的家人：“我不会伤害谁，请不要走开。”在她被确诊感染艾滋病毒的那天起，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回到娘家，父亲小心翼翼地拿着除蚊剂、消毒水，在她的床下、四周及蚊帐上仔细喷洒，他害怕蚊子叮咬她后再叮咬别人，从而传染给他人。若菲理解父亲的担忧，但内心的痛苦难以言表。艾滋病毒不仅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伤害，更让亲情变得遥远。

她曾回忆，以前和家人的关系亲密无间，脸上长了痘痘都会被爸爸轻轻摸一摸，关心地提醒她喝些凉茶。然而现在，没有人愿意接触她，甚至连她接触过的东西也无人触碰，这种落差让她倍感凄凉。

一次，在娘家不小心碰破皮肤，原本热闹的谈话氛围瞬间凝固。若菲自己处理伤口，冲洗地面和桌椅，期间无人帮忙，她也不希望有人帮忙。但她心里难受至极。曾经那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，如今却因为疾病而疏远。

若菲的善良和乐于助人从未改变。她曾无私地给老乡提供工作和住宿，对亲朋好友总是尽力相助。但在艾滋病毒的面前，这些深厚的情谊似乎瞬间瓦解。她尝试向小区里的老人倾诉，却因听到“艾滋病”三个字而被迅速疏远，留下她独自流泪。她委屈地说：“我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，我憋闷得难受。我没有接触到她，更没有伤害别人的意图。”

若菲是个真诚的人，但感染后她发现人们往往因恐惧和误解而远离她。她不得不收回真话，将其修饰成谎言，才能被他人接受。她呜咽地说：“我得了这个病，绝不会伤害别人，哪怕别人曾经伤害过我。”

尽管面对他人的误解和疏远，若菲更感到委屈的是自己不明不白地被传染上这种病。她的丈夫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朋友，她没有输过血，更没有婚外性行为，显然病毒是从丈夫那里传来的。但丈夫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，两人经常因此争吵。若菲表示理解丈夫并不是有意传染给她，但她仍然感到气愤和失望。她甚至与婆婆发生过争执，但最终选择原谅丈夫：“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，但在我生病时他会照顾我；他没有我那么感性，但他努力赚钱，希望给我们和孩子一个未来。”

处于发病期的若菲身体脆弱，时常受到感冒、结核、腹泻的困扰。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能让她在医院住上一个月，家中的积蓄迅速消耗殆尽。她的生意也遭遇了困境，这些年他们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肉，平时只能吃咸菜度日。最艰难的时候，家里只剩下25块钱。幸运的是，他们得到了免费抗病毒治疗，这为他们节省了不少钱，也让他们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。

她分享道，每当腹泻来袭，多喝稀饭是她的缓解秘诀，这一简单方法能迅速减轻症状。而对于口腔感染，她则选择频繁漱口作为防护措施。对于艾滋科的医生们，若菲满怀感激之情。在她眼中，这个空间虽不大，却如同自己的娘家一般温暖。这里的每个人都对她关怀备至，让她能够敞开心扉，毫无顾虑地生活。这里没有任何歧视和好奇的目光，只有满满的支持与关怀。若菲欣喜地说，只要踏入这里，她的心就充满欢乐，即使是让她坐在地板上，她也心甘情愿。

若菲的人生经历丰富多彩。她曾在深圳某学校任教，婚后与伴侣一起创业，历经波折后终于走上正轨。她分享道：“去年我们遭遇了一些亏损，但今年开始赚钱了，我无比激动。未来，在留下一部分资金给孩子后，我会将剩余的部分捐给社会上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。”

谈话结束时，记者本想陪她前往车站，她却希望能与记者进行最后一次单独交谈。在路边的一块草坪上，她吐露了心声。她提到当前的免费治疗存在地域限制，一些流动人口可能被排除在外。这些人因无法承担自费购药的压力，可能陷入绝望，甚至产生报复社会的念头，从而加剧艾滋病的传播。她讲述了一个她认识的女孩的遭遇，令人心痛。若菲的热心与善良让记者深受感动，虽然这并不能立即改变现状，但记者有责任记录下这位艾滋病妈妈的心声。

夕阳洒满大地，我们一同走向车站。下午5时，若菲乘坐的汽车缓缓启动，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晴，灿烂的阳光如同她的心境一般明媚。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，这份责任与感动在心头久久萦绕。（责任编辑：叶惠玲）